陳良玲經(jīng)手拍賣的部分拍品 日本澄懷堂藏文徵明9米長卷《行書七言詩卷》。

→ 清乾隆青花胭脂紅料雙鳳戲珠紋龍耳扁壺。

恭親王田黃龍鳳對章。

明末清初黃花梨麒麟紋圈背交椅。掃碼看視頻

陳良玲

出生于中國臺灣，畢業(yè)于美國康乃爾大學，主修生物學，輔修商學及營養(yǎng)學。2009年于倫敦佳士得教育學院取得中國藝術史碩士學位。2010年加入佳士得香港中國瓷器及藝術品部，后轉至紐約佳士得，于2013年返港。2014年開始參加佳士得拍賣官培訓，2016年春季主持首場拍賣。2019年先后取得中國及紐約州拍賣師執(zhí)照?，F(xiàn)職為佳士得香港副總裁、中國瓷器及藝術品部資深專家暨部門主管。

“Telephone give a deal online，5500萬，最后一次，(呯)，55 million well done 8607！”日前，正值中外各大拍賣行春拍大戰(zhàn)正酣之際，一段關于明末清初黃花梨麒麟紋圈背交椅成交時刻的視頻在網(wǎng)上走紅。雖然視頻里的落槌價創(chuàng)下了黃花梨交椅的世界新紀錄，但網(wǎng)友更多關注的卻是臺上的女拍賣師：姣好的樣貌，曼妙的身材，精致的妝容，得體的旗袍，中英雙語無縫切換的喊價，豐富的肢體語言……她，就是佳士得香港副總裁陳良玲。

為什么會“出圈”走紅？

作為“拍賣師”走紅的陳良玲，其主職是佳士得中國瓷器及藝術品部資深專家兼主管。她進入佳士得11年，當拍賣師也走過了4個年頭，但都沒有被人特別關注，直到這次春拍。6月1日開始，陳良玲主持的拍賣視頻卻開始在抖音、小紅書、微博、微信等網(wǎng)絡平臺被人轉發(fā)并評論，知乎上還專門設了一個話題“如何評價最近在網(wǎng)上火了的拍賣師陳良玲女士？”

聲名突然來臨，陳良玲卻對南都記者表示，在拍賣前她并不知道相關拍賣過程有在抖音平臺上播放，自己平時并沒有關注社交媒體的習慣，直到同事朋友們提醒才知道自己成了網(wǎng)友關注的焦點，覺得有些訝異?！斑@就是我工作的一環(huán)，不覺得有什么特別能吸引別人注意的地方。大家對拍賣視頻感興趣，這或許源于大眾對藝術品拍賣可能相對陌生?！?/p>

從瓷器專家到拍賣師

其實陳良玲自己一開始對藝術品拍賣也很陌生，入行是有點誤打誤撞。據(jù)陳良玲介紹，為她打開藝術世界大門的是她的媽媽。在女兒眼中，陳媽媽是一位有著與生俱來的美感及不受他人影響的自信的優(yōu)雅女士，“在我上幼兒園的時候，媽媽就經(jīng)常帶我去臺北故宮參觀，她會詳細地告訴我這是汝窯，那是定窯，這是毛公鼎，那是《溪山行旅圖》——我至今還能清楚地記得她努力在畫面尋找范寬落款時皺眉認真的表情……媽媽還喜歡邊喝著宜興紫砂壺泡的茶邊聽鄧麗君的唱片，唱的都是唐詩宋詞，那時懵懵懂懂的我聽多了也背下來了，我也愛上了讀蘇東坡。這樣的生活方式潛移默化地影響著我?！?/p>

在臺灣出生的陳良玲小學畢業(yè)以后到新西蘭和美國求學，大學讀的是理科。畢業(yè)后回到臺灣，她并沒有急著找工作，而是利用Gap Year(間隔年)的時間到臺北故宮當導覽志工，在周而復始地給觀眾講解館里藏品的過程中，她越來越確定自己真的很喜歡藝術品，“這是不是可以作為一個職業(yè)的選擇項呢？”經(jīng)過一年多的醞釀，陳良玲報名倫敦佳士得美術學院的課程，一年后加入香港佳士得。

作為香港佳士得中國瓷器及藝術品部的專家，陳良玲平時主要的任務是征件、估價，然后通過研究資料、流轉記錄、款識、過往出版和展覽等信息，論述這一估價的合理性。隨著對中國瓷器的深入研究，陳良玲逐漸萌生了當拍賣師的念頭?！拔易畛醯南敕ㄊ菐椭覀儾块T的瓷器尋到更高的應價。我對瓷器越了解就越懂得它們的價值，如此一來，我在主持拍賣的時候就可以運用專業(yè)知識為拍品做更多的介紹，比如有些客人在某個價格上舉棋不定的時候，我就會提醒他這些拍品真的很重要，為什么重要？它的來源很好，上一次出現(xiàn)在拍賣市場是30年前，如果這次錯過的話，下一次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再出現(xiàn)了，真的是確定不再加價嗎？”

帶著或許可以為自己部門帶來更好的成績的初心，2014年，陳良玲開始接受在拍賣界富有盛名的Hugh Edmeades主持的拍賣師培訓。2016年春拍，從同期眾多報名者當中脫穎而出的陳良玲正式登上了佳士得的拍賣臺。2019年，她在佳士得春拍將文徵明的《行書七言詩卷》以高出起拍價十幾倍的價格拍出。2021年春拍，她主持的明末清初黃花梨麒麟紋圈背交椅以落槌價5500萬港元創(chuàng)下黃花梨交椅的世界紀錄。

豁達看待被“圍觀”

拍賣臺上的陳良玲多以旗袍示人，顯得優(yōu)雅端莊。她毫不掩飾自己對旗袍的熱愛。“我很早以前就喜歡旗袍了，我覺得這種服飾很美，所有人穿起來都會很好看，而且旗袍很簡單，你不用費心去想怎么搭配。擔任拍賣師之后，需要一些相對正式一點的服裝，穿旗袍的機會就更多了。我經(jīng)常會在跟媽媽逛旗袍店時就選好布料和盤扣，多做兩三件備著。我的旗袍有的是在臺灣做的，有的是在香港做的。”

與瓷器專家不同的是，拍賣師還需要拼體力。通常每個拍賣師每次會分到40至60件拍品，每場拍賣耗時一小時至兩小時不等，但遇上有些競爭激烈的拍品，拍賣時間就很難控制了。據(jù)陳良玲透露，她主持的最長的一次拍賣時間是4小時。為了保持良好的體力，她堅持每天運動半小時至一小時，普拉提、瑜伽和泰拳輪番上陣。

陳良玲這次火出圈的原因除了純正的倫敦腔之外，還有其在臺上豐富的肢體語言。她對南都記者解釋道，視頻的鏡頭只攝向拍賣臺，觀眾只能看到拍賣師一個人，無法看到現(xiàn)場其他狀況，除非是常常參與拍賣非常有經(jīng)驗的客戶，要不然很難理解拍賣師的動作及尊重，也是為了避免多人出價時可能會產(chǎn)生的混亂?！?/p>

不過，她對這次的被“圍觀”也表現(xiàn)得很豁達。她認為，對于拍賣行來說，拍賣的存在意義不僅僅是為賣家服務，透過拍賣為拍品找到最高的公開應價，還有文化傳承及教育推廣的責任?！叭绻芡高^這次視頻的傳播而讓更多的人關注拍賣，長期來說，也利于藝術教育的推廣，也算是好事一樁?！?/p>

訪談

最愛永樂青花和單色釉

南都：為什么會選擇中國瓷器和藝術品部？

陳良玲：受媽媽的影響，我從小就很喜歡中華文化，雖然我加入香港佳士得最早進的是亞洲當代藝術部，但一見到中國瓷器及藝術品部有空缺，我就申請過來了。我們公司的拍品，可以上至新石器時代的陶器，下至民國瓷器，這期間跨越的時間逾8000年。可以涉獵中華文化不同時期的一些拍品，我覺得非常有趣，因而主動學習相關專業(yè)知識，進步特別快。在瓷器方面，我最喜歡明清瓷器，特別是永樂青花和單色釉。

南都：作為中國瓷器和藝術品部的專家，你經(jīng)手過哪些重要的拍品？

陳良玲：第一件是我剛加入中國瓷器部的時候見到的清乾隆青花胭脂紅料雙鳳戲珠紋龍耳扁壺，它是2010年佳士得秋拍“妙色瑩然-舒思深伉儷珍藏宮廷御制藝術精品”專場的重要拍品。它大約50厘米高，色彩豐富艷麗，畫工細膩，為皇家陳設品中之精品。它的胭脂料為釉上彩，于清雍正十三年(1735年)在景德鎮(zhèn)御窯廠燒制成功，督窯官唐英在《陶成紀事碑》中稱之為“新制西洋紫色”。這個扁壺最后以1.24億港元成交。我對它的印象非常深，不單單因為它出現(xiàn)在我進入中國瓷器行業(yè)經(jīng)歷的第一場拍賣上，它真的非常漂亮，在迄今為止我經(jīng)手過的中國瓷器當中，它也絕對能排在前三位。

第二件是2016年春拍香港佳士得舉行的“中國宮廷御制藝術精品：重要中國瓷器及工藝精品”專場上的恭親王田黃龍鳳對章。對章包漿古拙，分夔龍、夔風雙寶，由康熙年間巨擘董滄門制。對章印面篆文為：皇六子和碩恭親王、御賜為國藩輔。當時是香港的一位藏家釋出的，我和同事一起去收的時候，拿在手上那一刻仿佛與恭親王有了某種關系的連接，感覺非常震撼。真的是太棒了！當時以7500萬港元落槌，加上傭金的成交價8524萬港元，被一位臺灣藏家拍得，創(chuàng)了田黃的世界拍賣紀錄。

還有一件是2014年佳士得秋拍上的15世紀“明永樂御制紅閻摩敵刺繡唐卡”。它長3.1米、寬2.3米，流傳至今已600余年，但色彩依舊鮮明，品相上乘，通體以金線及五彩絲線繡成，以平金繡針法勾廓，被喻為“唐卡王”?！疤瓶ㄍ酢迸c佳士得有著很深的緣分，從1977年第一次出現(xiàn)在拍賣市場上到2014年入藏龍美術館，它在佳士得先后上拍了4次。著名中國收藏家劉益謙當年以超過3.48億港元投得，創(chuàng)下當時的中國藝術品世界拍賣紀錄，這個紀錄保持了3年，直到2018年秋拍才被蘇軾的《木石圖》打破。

南都：你最近火出圈不是因為你的專家身份，而是你的兼職——拍賣師。拍賣師是拍賣公司的視窗，是拍場上的靈魂。你認為拍賣師與瓷器專家最大的區(qū)別在什么地方？

陳良玲：拍賣師與瓷器專家是一個團隊的兩個不同角色，他們的共同目的都是實現(xiàn)拍品價值的最大化。拍賣師在拍品公開競價中只是一個媒介，而決定有什么東西上拍則是瓷器專家要做的事情。瓷器專家負責發(fā)掘拍品的價值，而拍賣師則負責把拍品的價值告訴買家，譬如今年春拍的黃花梨交椅，專家估價是800萬港元，但預估肯定會過千萬港元，但是究竟能拍到多少錢，專家也無法掌控，這時候拍賣師的角色就顯得很重要了，最后它實際拍到了5500萬港元落槌。

首先，兩者在時間上的需求不太一樣。瓷器專家從征件、估價、寫圖錄到最后上拍最快也要6個月，但前提是你要跟客人建立良好的關系，要跟他維持非常好的互動，直到他哪一天愿意把東西給佳士得上拍，這個時間可以是十幾年甚至數(shù)十年；與之相比，拍賣師的表現(xiàn)就是在一瞬間了，因為拍賣的時間是固定的，雖然一場拍賣可能拍得很快也可能拍得很慢，但是我們大致知道在什么時候可以結束。

拍賣師要學會控制自己的情緒

南都：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拍賣師，你認為應該具備哪些條件？

陳良玲：我覺得作為拍賣師，基本的條件應該包括熟悉拍賣規(guī)則，不到底價不得賣出，競價階梯要倒背如流?？邶X清晰，目前出價多少，下一口出價多少，都要透過口頭傳達及動作清楚、準確地表達出來。反應快速但言辭得體，譬如客戶若不按競價階梯出價，接受還是拒絕，這個時機要把握好，拒絕的話要如何表達才不顯失禮，如果接受的話又要怎么控場，而不讓客戶有拍賣師好說話的印象，然后一直不按競價階梯出價。此外，專注力及體力也很重要。一般來說，佳士得的拍賣師每次登臺會拍40-60件左右的拍品，預計耗時一小時至兩小時不等，但實際的時間會根據(jù)拍品受歡迎的程度及拍賣師的風格因素不同而有所調整，我拍過最長的一場拍賣維持將近4個小時，而在這段時間內，拍賣官必須有高度的專注力，才不會產(chǎn)生任何技術上的失誤。

拍賣前熟悉拍品也相當重要，我盡量會在拍賣前與該場拍賣負責人溝通，盡可能了解不同部門拍賣的節(jié)奏、風格，一些特別需要注意的細節(jié)等。我在拍賣前也會對拍品做一些功課，拍品的正確發(fā)音，拍品的特色，都會盡可能地去了解。

尊重也非常重要，包括對拍品，還有對人的尊重。作為拍賣官，我今天有機會得以拍賣，一件作品是一種緣分，更是一種榮幸。我們都不知道一件藝術品下次再度現(xiàn)身市場是什么時候。對人的尊重，包括對于賣家的尊重，賣家相信佳士得將藏品交給我們拍賣，我們務必要交出最好的成績，這也是對各個部我的動作，還有用詞表示對他的尊重。

還要學會控制自己的情緒，我們在拍賣臺上不是每一次都可以拍那么高價，有時候會碰到流拍，我們也不能表現(xiàn)得很沮喪。我剛出道時拍到很高價會喜形于色，但后來學會迅速平復自己的情緒，因為你很快就要再進入下一件拍品。

南都：剛才注意到你說拍賣師也是個體力活？

陳良玲：是的。拍賣師還需要拼體力。通常每個拍賣師每次會分到40至60件拍品，每場拍賣耗時一小時至兩小時不等，但遇上有些競爭激烈的拍品，拍賣時間就很難控制了。2019年佳士得春拍“中國古代書畫與澄懷堂美術館藏品”拍賣上，來自日本澄懷堂美術館珍藏的文徵明9米長卷《行書七言詩卷》在經(jīng)過場內外買家長達35分鐘的激烈競投后，最終以83227500港元成交，遠超拍前估價(估價為500萬至700萬港元)。那一場整個系列拍品都拍得很好，最后拍完下來，一看，好家伙，4小時。所以，為了保持良好的體力，我堅持每天運動半小時至一小時，普拉提、瑜伽和泰拳輪番上陣。

南都：還有哪些難忘的拍賣場面跟大家分享嗎？

陳良玲：再就是網(wǎng)上流傳的黃花梨交椅拍出歷史新高價的那次了。那把交椅估價800萬港元，我們從700萬港元起拍，因為有很多人參與競價，有現(xiàn)場出覺得這方面要花一點心思。

南都：在成為優(yōu)秀拍賣師的路上，你參加過哪些進階課程？

陳良玲：在佳士得，拍賣師是不需要拿證照的，只要培訓官覺得你OK就可以上臺，但大陸不一樣，拍賣師是要持證上崗的。我在2018年參加了中國拍賣行業(yè)從業(yè)人員資格證的考試。這次考試前的培訓對我?guī)椭艽?，尤其是授課老師“中國第一槌”鄭曉星，他對于拍賣師報價時是否口齒清晰、報價的速度跟準確性等都要求非常高。報價是拍賣師的基本功之一，我參加培訓時已經(jīng)拍過幾場，自以為有些經(jīng)驗，但聽了鄭老師的課，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進步空間還蠻大的。那半年時間香港、北京兩地飛，很幸運，最后考過了。經(jīng)此一役，我再回到佳士得拍賣場，在報價速度上的反應與掌控就比以前要好很多。

自己并沒有收藏藝術品

南都：拍賣師的個人能力會對拍品的最終價格產(chǎn)生影響嗎？

陳良玲：拍賣師可以通過一些技巧性的語言和個人魅力讓拍品成功獲得高價。譬如我對瓷器特別熟悉，我在主持拍賣的時候就可以運用專業(yè)知識為拍品做更多的介紹，比如有些客人在某個價格上舉棋不定的時候，我就會提醒他這些拍品真的很重要，為什么重要？它的來源很好，上一次出現(xiàn)在拍賣市場是30年前，如果這次錯過的話，下一次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再出現(xiàn)了，真的是確定不再加價嗎？……但如果一件拍品沒有客戶想買，拍賣師哪怕喊破嗓子也不會有人要的。

南都：5年的拍賣師生涯，有沒有出過錯？

陳良玲：當然有。我第一次上臺的時候因為太緊張了，試過漏拍。我們拍賣師都有一沓小冊子，小冊子上面會有說明拍品的估價、底價是多少，我當時太緊張了，翻頁的時候連了兩張，這樣就跳過了兩件拍品，然后就聽到現(xiàn)場一陣騷動，直到同事提醒，才發(fā)覺漏拍，定一下神，就重新再把漏掉的拿出來拍。今年春拍中國書畫專場，我把小冊子的順序搞錯了，也跳過了一件，但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

南都：入行這么多年，你自己有收藏藝術品嗎？有什么收藏心得可以分享嗎？

陳良玲：我自己沒有收藏藝術品。說真的，我在佳士得看到了全球最好的藝術品，也常常到世界頂級博物館去練眼力，這樣一來，自己對心儀藝術品的標準會越來越高。再者，我對經(jīng)手的藝術品的態(tài)度有點像宋代大文豪蘇軾，他在《寶繪堂記》說過這么一句話，書畫于人“譬之煙云之過眼，百鳥之感耳，豈不欣然接之，然去而不復念也”。上過手，研究過就已經(jīng)夠了，不必執(zhí)意擁有它們。

采寫：南都記者 周佩文 實習生 韋栩瀅 李倩妍

圖片由香港佳士得提供